烟烟罗
烟如绫罗，随风飘摇，
其形变化万千，
故名“烟烟罗”。
——《今昔百鬼拾遗》/上之卷·云
人总会有烦恼。
贫寒的人烦恼着温饱，富有的人烦恼着财富，就连那天真无邪的孩童，也有自己烦恼的心事。
信茂也有自己的烦恼。
可是他应该烦恼什么呢?父亲是大将军，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命运，而他是最被父亲疼爱的独子，才华横溢，英俊帅气，偏偏是这样一个人，却又能提枪纵马保家卫国，指挥千军万马拒敌。
上天仿佛把所有的宠爱给了他，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选的孩子，今后一定大有一番作为。甚至提前有人在为他规划生祠，以防止将来他建立什么丰功伟绩的时候措手不及。
这就是信茂的烦恼。每个人都期待着他成为一个伟人，除了他自己。
他的梦想，只是可以平平稳稳的过完一生。可是明明只是个小小的愿望，信茂却不敢对任何人说。
对于平庸的普通人，大家都会觉得这个梦想很好，但是对于出类拔萃的信茂，所有人却又都觉得这是不思进取，自甘堕落的行为。
更加让他烦恼的是女人。
并不是“优秀的看不上任何人”这种事，也不是女孩子太多难以选择。
或许是他倍受期待与关注的佐证吧！就算是他不经意间与某个女孩子说话，第二天就会传出消息
“他是不是喜欢某某唉！”之类的。
于是信茂刻意的疏远了女人。但是新的流言又传开了
“他难道是喜欢男人?”
他愈发的苦恼了。
变成一只鸟就好了，无忧无虑，自由自在，没有人再去告诉他要怎么做，他也再也不用去考虑这些烦恼的事。可惜这是不可能的。
在烦恼中日复一日会怎么样呢?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吧。
终于，在一个傍晚，信茂逃跑了。
即使是流亡也比这种日子好，信茂抱着这样的想法，逃入了那荒无人烟的深山中
很快将军便知道了这件事，无数的人拿起了火把寻找信茂。
仿佛一个受惊的猎物，信茂在山中狂奔，华美的衣物变成了破烂的布条，精致的面庞被划出一道道血口，只为了逃脱那些熟悉的人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，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。
不只是追兵的声音，鸟叫，虫鸣，甚至是风吹过树叶发出的飒飒声也一并停止了。整个世界仿佛画中一般，静止不动。前方，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在杂草与青苔中若隐若现。小路两边，则是数十座奇形怪状的石像，看起来像是人，但有的长着鸟的翅膀，有的张着鱼的尾巴，甚至有些到底是什么，信茂也说不上。
信茂咽了咽口水。自觉告诉自己不应该这么好奇，但是那石板路仿佛在他的身上连上了一丝看不见的细线，不住的把信茂向路上拉。
思虑再三，信茂踏上了石板路。
石板路的尽头是一间佛堂，门口摆放两块沉重的石碑，被岁月侵蚀得已经不成样子，只隐隐约约的看得出来是两句话。
“心引至此，何苦来哉。”
木门并没有上锁，信茂轻轻一推，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了。
古老的佛堂空无一人，只有威严的大佛不苟言笑的看着信茂。檀香静静的燃烧，发出极好闻的香气，散发出缕缕青烟，将他笼罩其中，烟气轻轻拂着信茂的面庞，刚刚还无比疲乏的信茂仿佛一瞬间来了精神。
“不请自来是何人?”门口，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僧人，慈祥的脸上堆满了皱纹。
“大师……”信茂刚刚开口，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借口。
“施主面露烦恼之色，可与老衲一叙?”
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僧人，信茂迟疑了一会儿，还是将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僧人。
“就算是变成不起眼的飞鸟鱼虫，也比这种生活好！”讲到最后，信茂不无怨恨的说。
“哈哈哈，原来如此。”僧人微微一笑，从怀里取出一个金色的贝壳。“那么施主认为，变为飞鸟就行了吗?”
信茂点了点头。僧人继续问道：“如果你变为飞鸟，真的会感到满足吗?”
得到了信茂肯定的答复后，僧人露出了惋惜的神色。
金色的贝壳打开，里面涌出了一团金色的烟雾，将信茂包裹进去。
困倦瞬间吞噬了信茂，眼皮沉沉的闭拢，然后便失去了知觉。恍惚间，他仿佛他到僧人的声音：“机会只有四次，若是四次后就无法改变了。
梦中只有一团烟雾，不规则的翻滚着，信茂意念一动，烟雾也跟着变成不同的形状。信茂想了想，最后用烟雾造出一一只惟妙惟肖的金丝雀。
醒来，慈眉善目的老僧依旧微笑，而自己却变成了一只金丝雀。
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，信茂只好叽叽喳喳的点着头以表谢意。
可是金丝雀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鸟儿啊！众人依旧对他指指点点，甚至于在变成鸟以后，他学会了鸟语，听到的还有其他鸟对他的评头论足。
“他为什么不去捉虫子？”
“这么漂亮的鸟儿怎么没有被人捉去？”
“他会跟哪一只鸟儿求爱呢?”
很快，信茂又飞回佛堂，祈求僧人将他变得更不起眼一点。
僧人听懂了他的祈求，眼中失望的神色更浓。贝壳再度打开，烟雾缭绕。醒来后，信茂变成了一颗普普通通的柳树。
虽然人和鸟不再在意他，可是周围的植物都在谈论他。有的希望他长高，有的希望他抽更多的枝条……
“还是，好烦啊……”
信茂再也忍受不了了，托小鸟给僧人带去了信。
僧人很快便来了，叹息了一下。
“你真的想不被任何生灵注意吗?”
信茂努力的传达出了肯定的意念，僧人再度张开贝壳。
再次醒来，自己已经是石子路上的一块卵石了。
没有人注意他，最多就是不在意的踢走他。终于没有任何人在意他了。可是在快乐之余，不免有一些孤单。
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孤独不断发酵，原来有人在意自己是多么美好的感觉。只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说话就好……
可惜并没有。
在孤独把信茂逼疯之前，僧人又来了。
信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，祈求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，再变回一个人，僧人还是微笑着打开贝壳。
“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可是面对那一堆烟雾，信茂却怎么也下不了手。
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?手应该长一点还是短一点？脚是向着哪一边的？
信茂已经淡忘的自己身为人的样子了。
烟雾散尽，僧人无奈的看着面前四不像的石头，沉重的叹了口气。缓缓的把石头搬到佛堂前，青石板路旁。
“何苦来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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